“历史穿行”,这书名读起来有点生硬,也似乎有语义上的毛病。到底是人“穿行历史”,还是历史延绵自作“穿行”?连我也说不清了。

朋友曾经写过一本书,叫《时空游走》,也是历史散文性质,飘逸非凡,且有灵性。隐隐约约地我意识到了,起名“历史穿行”,是受了他的影响。

如果真要解读的话,可以把“历史穿行”理解为人在历史中行过。从广义上说,人的活动构成历史。历史的本质就是人群的活动。因此,一切社会人,都在历史中“穿行”。人们创造历史,流连历史,并在历史中留下各式各样的痕迹。正是人与历史的这种联系,构成了人的“历史穿行”。

而从狭义说,以历史研究为业的人,爬梳史料,复原史貌,整天泡在故纸堆中,也是一种“历史穿行”。因为读史访史写史问史,就是在历史中“游走”,在历史中“穿行”。如果这种“游走”和“穿行”,目的明确,思路清晰,能为读者提供发现规律的线索,那这“穿行”便有了意义。

原来给集子起的名,叫“流沙坠简集”,是形容收在这本集子里的文字,发表过的,已成“流沙”,湮没在林海般的文字丛里。没发表过的,则类似“坠简”,散落在书房各处。开始时,觉得“流沙坠简集”这个书名很雅。但后来同事们诟病说,你这“雅”得离了谱,像存心不让读者看明白。于是改书名。现在的名字虽还是费解,但毕竟离“谱”不远了。

没想到,把“流沙”和“坠简”集起来,竟然十分不易。集结流沙,为的是这样一个目的:集子里一些文字初发表时,曾得到编者读者厚爱,被转载于各种“文摘”和网文中。可如今,再要读到他们,却相当困难,因为时过境迁,有的已经找不到了。再则,两年前工作调动改了行,似乎短期内无暇再续写新的历史小品了,于是决心翻检这些“流沙”和“坠简”。敝帚自珍,人之常情。一个历史学习者的乐趣,很大程度体现在这些修修补补、披沙拾旧之中。自然,传世不敢想,说流沙坠简,倒是估价得当。

算起来,从事中共党史研究,已近三十年。这许多年来,虽没什么建树,虚掷了时光,但入庠为学,终究攒出一些体会。我的两个比较集中的心得,一是“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再一是“实史传之,则需美文”。

“他山之石”,一般指的是借鉴外国的材料观点,为我所用。中共党史研究,本来是纯粹的国内学问,材料和思想,都在国内,为什么要取他山之石呢?记得八十年代初,中共党史研究因思想的解放和大量材料的披露,出现了一个百花齐放、推陈出新的高潮。那时,国外、域外的一些历史材料和观点,大量进入国内研究视野,引起同行们的极大关注。时任中央党史研究室主任的胡乔木先生,就非常注重国外的研究动态和新材料。他指示党史研究室专门成立编译机构,译介国外信息。毋庸说,来自国外、域外的研究动向,使国内党史研究得到很多启示,因而起了相当大的推动作用。后来,我本人也曾在这个编译机构工作过。

来自国外的材料,以外交档案居多,其中中美关系方面的档案,数量既大,又富价值。近年来,随着蒋介石、宋子文、张学良等重要历史人物的日记、信件的公开,域外材料的搜寻热,更被推进一步。在研究的认识方面,国外、域外的观点,琳琅满目,难以瑕接。但大致分为两类:一类是严肃的学术研究,它们从历史材料出发,考证论列,得出比较客观的结论。虽因意识形态差别,国外、域外的研究成果,不一定都能为我们接受,但如研究是诚实、持正的,人们总能从中得到启发。另一类,则很难说是研究,即那些态度敌视、类似谩骂的东西。对它们,只能另当别论了。

过往,我因工作关系,出国访学的机会多一些,因此对那边的“石”比较留意。1997年,我到美国访学,历一年有余,主要是搜集二十世纪六十年代中美关系的材料。以后又有几次访美,或参加学术会议,或专门到档案馆查阅材料。本世纪初,我又“半路出家”,做起国外政党研究来。2007年,我在柏林的德国当代历史研究所访学半年,专门研究德国统一社会党(即共产党)的历史和苏联东欧社会主义的败亡原因。半年中,不但读了很多书,还访问了不少原统一社会党的老共产党人。此外,为政党研究,我还先后到过罗马尼亚、保加利亚、波兰、捷克和古巴。所到之处,皆紧张问学,四下奔忙。凡所读所想所问,都随手记下来,最终串联成文章。十多年下来,竟积攒了十数篇。从地域上看,北美、东欧、西欧、南美,都涉及到了;从内容上分,有游记、有散记、有论述、有访谈。它们或多或少地保存了史料,记述了轶事,谈论了见闻,表达了感慨。虽浅陋粗鄙,但实事实言。其中有些访谈,是我和同事们一起进行的,里面也保留了他们的智慧;而访问美国胡佛研究所的一篇,则为黄一兵先生和我的合作。如果这些残片断简还有参考价值,或者还能给人一些知识,那把它们集结成册的功夫,也就不枉费了。

至于“美文”,则是我一贯追求的。写历史,能不能用美文?党史学者,能不能写出美文?这显然是个问题。有人说,《史记》其实就是报告文学,我极赞成之。它用现场的、描述的、细节的文字记录历史,魅力流传千古。今人写史,也有很多彰显美文的上乘之作。龚育之先生《大书小识》等作品,不但史实精确,发人未发,且文字老道,细致入微,极富感染力,为我们党史后学,树立了楷模。有时读大师优美的史学文字,再比照自己的遣文造句,不禁大汗淋漓。大师就是大师,学生就是学生。我们的笔底造诣,真是差得远!写出的东西干干瘪瘪,既无文采,又无韵味。如果我们不努力,便真成了朽木。难道我们这些干党史的,非要逼迫读者去读味同嚼蜡的中共历史吗?

为了长进,我试着在自己的文里加一些色彩。其实所谓色彩,不过是多一些场面的描述,加一些细节性的考证。我们并非文学家,自然不能以故事代替逻辑和论证。但要把文章结构调整得活泼一些,把文字用得生动一些,还是可以办到的。此外,更重要的是锻炼思想。往往那些思想火花、睿智思考,是使文字活跃起来的助燃剂。干瘪的思想,必然生育干瘪的文章。

美文难写,史学的才与识更难求。古人有云,不积硅步,难以至千里。在党史研究领域“穿行”了这么多年,总要有所理想,有所前进。如果“历史穿行”里这些文字,能被看成有一丝价值的习作,那作者还要努力下去。

承蒙张静如师为我作序。他在序中对我的工作加以肯定和褒扬,让我受之有愧。作为老一代党史学家,张老师对后学的关照、爱护甚至批评,都是应当珍惜的。他们那一代历尽坎坷,仍数十年风风雨雨治史不辍,着实令我感动。特别是,张老师们实事求是的治学理念,踏实而不近利的学风,给我树立了榜样。我辈当努力为之、学之。

献上“穿行”,切望同好鞭策之。

作者谨识

农历己丑大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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