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记忆一直压抑在心里，不敢翻动的时候，它就是一本被关上的相册；可是一旦吹开相册上的尘埃，将它重新呈现在眼前，记忆加上情绪，激起了猛烈的化学作用。
就像是装了盐酸的容器里被滴上了一滴水液，瞬间沸腾起来。
这段记忆被莫耶深埋了太久，一旦释放出来，根本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
很多女人发泄情绪的方式是大哭大叫，莫耶并不是，她只是紧紧抱着雷雨扬的，无声地把自己的泪水宣泄出来；但雷雨扬很感觉到她的不平静。
压抑被释放是好事，可是过犹不及，她身上还有伤，而且伤在心脏，负面情绪会很大程度上影响她的伤情恢复。
趁着莫耶不注意的时候，雷雨扬按了病床旁的呼叫器。
周过来给莫耶打了一针，她很快就睡了过去，眼睛泪痕尤湿。
“怎么了？”下午不是还好好的么？这两个家伙戏弄他戏弄得很欢快啊？怎么才半天功夫，莫耶就哭成这个样子？周直觉一定是雷雨扬对莫耶做了什么，才会这样刺激她的情绪。“你怎么惹着她了？她是病人，就算有点脾气也是因为身上有伤不舒服。你一个大男人就不能让着点？”
雷雨扬在信任的人面前一般都不会隐藏自己的情绪，嘴唇一抿，眉头一皱就想反驳。“我怎么可能”可是话才说了一半就戛然而止。
从某种角度来看，的确是他惹着莫耶了。在很多年前，在她还不知道是时候，他就惹着她了。年少轻狂、肆意妄为导致的不可挽回的结果，直到现在来看也依旧影响严重，并且无法弥补。
雷雨扬从来不是优柔寡断的人，既然已经决定的事情，就一定会去做。
可是以后呢
从来心智坚定的雷雨扬，第一次心里没底。
他看着床上的莫耶，因为用了药，她睡得很沉。
“这种药对她的伤有影响么？”他突然问道。
周皱了皱眉头。“废话，镇定剂是能乱用的么？更不要说她伤在心脏，偶尔一次两次就算了，这可不是情绪调节剂不论是什么病，保持积极乐观的心态比什么用药都管用。”
他看了雷雨扬好一会儿。“你怎么回事？”
这几天他在雷雨扬的身上看到过太多“第一次”。
第一次看到他对一个人那么珍而重之，那么举轻若重
现在也是第一次看到他这种怎么说呢？心事重重的样子。
还有什么事情能难倒雷雨扬这个“变态”的家伙么？
“没事！”雷雨扬回了他两个字。过后一会儿又问：“药效什么时候过？”
“我给你宝贝疙瘩用的可是现在最先进有效，副作用最小的”
“说重点！”
“四个小时！”周拿眼睛瞪着雷雨扬。
这家伙，让他“畅所欲言”一下会死啊？！
雷雨扬对他充满怨念的眼神无动于衷，过了几秒钟才点了点头。“那好，在我回来之前，你帮我看着莫耶。记住，要寸步不离！”
“我还有很事情要忙的！”他是这家医学研究实验室的负责人，又不是护工。
雷雨扬站起身，捞过椅背的外套穿上，闻言看了他一眼。“我有办法让你不那么忙！”
什么意思？周愣了一下，很快回过神来，随即怒意勃发。
靠，又用资金威胁他！抓住一个把柄就没完没了利用到死的节奏啊这是？
雷雨扬穿好外套，走到床前，拢了拢莫耶鬓边的头发，俯身亲了亲她的脸颊。“我很快回来！”
说着直起身就往外走。
“你去哪？”周追问。
“有事！”雷雨扬的回答还是两个字，想了想，对周伸手。“把你的车钥匙给我！”
周这回什么都没问，直接从口袋里掏了车钥匙扔给雷雨扬。
雷雨扬接过钥匙就拉开房门走了出去，关门的时候控制了力度，声音很轻很轻，几乎听不到。
*
离开周的医学研究实验室的时候九点多钟，是城市夜游族刚刚开始行动的时候，好在实验室的位置并不是在热闹的城东，而是在相对比较僻静的城南，交通情况还不错。
雷雨扬给端木打了电话，问清了地点，直接驾驶周那辆外表老破，但“内脏”几乎被换了个遍的长丰猎豹越野车，用最快的速度绕出市中心，直接上了高速。
周居然给这辆外壳破得扔路边都没人捡的车子安装了车载屏幕，雷雨扬把手机显示的九宫格画面转投到车载屏幕上，时不时朝画面上看一眼。
距离目的地还有二十分钟车程的时候，雷雨扬从屏幕里看到冯伯华驾驶那辆倭产小轿车离开了那个老旧楼房的院子。
雷雨扬脸上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只是看屏幕的频率比刚才频繁了一些。
果然，十分钟后，那辆车子又绕了回来，安装在院子里的摄像头没有直接拍到车子，雷雨扬是根据画面上光影的变化得出的结果。
车灯在院子里一晃而过就立即熄灭，就这么静静过了几分钟，车灯重新亮起并很快离开。
五分钟后，这种情况再次发生。
周而复始三四次，每次间隔的时间都不一样。
冯伯华很谨慎，直到确定院子里没有可疑状况，才又一次驾车进入院子。
这次逗留的时间很短，不到五分钟就匆匆离开了，并且离开后并没有再回来。
雷雨扬驾驶“破越野”下高速的时候，特意拐进旁边的一条光线正常的小道，灭了车灯，从口袋里掏出苏烟点上。
所谓光线正常，既是不特别阴暗也不会特别明亮的地方。
阴暗的地方容易引起人的警惕，尤其是冯伯华这种已经被惊动的老狐狸，他一定会特别关注这种幽暗的巷道，怕会被人埋伏；而特别明亮的地方说明这个地段的照明设备刚刚被维护过，那么被动到的可能不仅仅是照明设备，还有可能是摄像头这种可能性也同样引人注意。
雷雨扬的悍马车很多人认得，冯伯华当然也有可能，而且他那辆车子出现在简陋颓败的郊外巷道里显得很突兀，现在这辆破猎豹就和周围的环境和谐多了。
窗口边的烟蒂从一根增加到两根的时候，雷雨扬终于看到画面里见到过好几次的那辆倭产轿车从前面十几米的地方开过，开车的人状若无意地朝巷子里看了一眼，视线从猎豹车上扫过，又波澜不惊地收了回去。
小轿车很快从巷口开过去了。
这次是真的离开了吧？
雷雨扬并没有马上发动车子，而是点了第三根烟，隔着烟雾看着车载屏幕上的动静。
二十分钟过去了，如果不是偶尔有风吹过带得树影轻轻晃动，几乎像是静止的画面上终于有了变化。
几个穿着黑衣的人影像大猫一样悄无声息地出现在画面里，轻盈地跳跃翻滚后很快就从院子的画面中消失，只有其中一个戴眼镜的家伙对着镜头呲牙咧嘴、搔首弄姿
雷雨扬脸上还是没有什么表情，像是看一个小丑在卖弄滑稽。
“十分钟！”端木在摄像头前比划了一个手势，一副“过期不候”的欠扁表情。
雷雨扬掐灭手里的香烟，发动车子从巷道里开了出去。
*
画面中的那个破旧的院落位于江城郊区八十多公里处的一个叫做“雅里”的村庄里。村子几年前被划入了城市轻轨“红线区”，村民早就动迁完毕，只是因为某些原因，轻轨没有按照原计划修到这里，所以现在“雅里”变成了一个空无一人的废村。
空无一人的村落里没有灯光，像是一片死域。车灯晃过因为无人居住而显得颓败的建筑时反射出毫无生气的、白惨惨的光，似乎随时可能惊醒沉睡在这里的某种可怖而不知名的凶兽。
死寂的黑暗中只有树叶被风吹拂时发出的沙沙声音，和车轮碾压过石板路面发出轻微的响声。
远处有微弱的红光一明一灭，是有人倚在墙角旁抽烟。
看到雷雨扬的车子过来，那人把手里的香烟扔在地上踩熄，迎了过来。
“不错，四分五十六秒，比我预计的时间提早了四秒钟，看来雷大少虽然养尊处优多年，却依旧宝刀未老！”
雷雨扬熄火从车上下来，厌弃地看了端木一眼。“不会用成语就不要乱用！”装什么有学问？“里面开始了？”
端木笑嘻嘻地抬手想搭雷雨扬的肩膀，被后者一巴掌打开，抚着被打疼的胳膊一边“雪雪”呼疼，一边回答。“这不是等着雷大鳄您亲自过来，咱们才敢开工么？”
雷雨扬看了他一眼。“找到地方了？”
端木打了个响指。“那当然！跟我来！”
说着领功般走在了前面。
雷雨扬懒得和他计较，脚步从容却丝毫不慢地走在端木旁边。
摄像头就算再高清也不比人眼，走进这个院落里，雷雨扬才发现这个看起来破败的院落居然也有不凡之处。
这里很久以前肯定是一户有名望的人家的住处，虽然因为年久失修而显得颓败不堪，可从雕花门窗和屋檐上的图案都可以看出原来的精雕细琢。